
2025年9月28日,“丹青铸魂 共筑华章·高振美艺术与文献展” 在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正式开幕。
高振美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艺术家,陕西省米脂县人。196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董希文油画工作室,曾任北京出版社美术编辑、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会员。
这篇高振美作于1999年的回忆文章,情真意切,真实具体的记录了董希文先生的教诲和她的感怀。


董希文先生的人格美及其教学思想
文/高振美
我的老师董希文先生是新中国画坛的艺术大师和杰出的教育家,他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在现代绘画史上芰荷独举,他的作品不仅是中国艺苑的明珠,而且也是世界艺苑的宝贵财富。
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老师在诞辰80周年时,由中央美术学院和北京国际艺苑美术馆为他举办了纪念活动。1995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又为先生出版了大型精装画册《董希文画集》,以缅怀先生的人品和遗泽,其意义是十分深长的。它告诉我们,一个艺术家的光辉和人格美是不会被历史所淹灭的,而且会愈益光照人间。尽管有时会在某种特定的历史时期以及人们长期所形成的狭隘的观念影响下而遭受意想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甚至长期忍受不公正的待遇,被人冷落,无人问津,跋涉者无几,研究成果寥寥。然而随着人们艺术理性的觉醒,我想,对先生的评估与研究也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阶段。历史的尘埃一旦被抹去,一个坦荡的艺术大师—董希文先生,将更富于魅力地站在我们面前。一代名流万代骄,先生将会得到他应有的尊敬和爱戴。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
谆谆善诱的良师风度
我认识董先生是在久远的40年前的1959年春天。我在考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口试考场上与他相识,并使我终身难忘。那时董希文先生的名字早已闻名遐迩,他的巨幅油画《开国大典》如同共和国成立一般,牢牢地刻在我孩提时代的脑海之中,能见到董希文先生是我意想不到的。他是一个目光炯炯的人,他的博学与理趣使整个考场洋溢着生气,在他的两旁坐着几位中青年教师,当然都是画家了。我坐在他们的对面,有说不出的高兴。那时董先生已届中年,却仍有着青年人的才辩,声音含蓄、沉静、从容而和蔼,使我好像见到了自己的父兄一般。那考场的紧张气氛,早已一扫而光,让人忘却,然而一个艺术大师的一言一行却引起了我的全神贯注。他学识宏富、坦率、真诚、温文尔雅的风度,给我留下了最初的深刻印象。
口试一直顺利地进行着。董先生问这,其他老师问那,我一一对答。但当我回答完珂勒惠支的作品后,董先生突然问我:“珂勒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因一向视她为女丈夫,所以脱口而出:“怎么说呢?更像男的!”我的回答一下子使轻松的气氛突然凝固了。是啊!她的作品那样粗放,那样剌激,怎么能说是女人呢?不!我不能正面回答,可又怎样能说清呢?……董先生继续问我:“想想?”我想这已是无须回答的问题了,反正我不认为她是女人!没想到董先生似窥透了我之所思,仍不放弃地问:“再想想?”先生的那种真诚、那种期待,像火一样点燃了我的心,使我意会,使我茅塞顿开,刹那间感到眼前一亮,使我联想起郭沫若的压卷之作《屈原》中的雷电独白,叫风雷咆哮,叫电光闪耀……劈开……炸裂……爆炸……燃烧……叫一切沉睡在黑暗里的东西毁灭。难道这不正是珂勒惠支作品的自白吗?她的艺术早已突破自身,更无性别可言。她是全身炸裂的怒火,是革命的火种。然而她的气质却蕴于内而芳香袭人,不难看出她作品涵盖的爱是那样纯净、那样的博大和朴实。我想也许只有女画家肩负了人类的使命才能给人以那种特有的温馨和力度吧!想到这里,说到这里,我自嘲愚妄了。董先生笑了,老师们都笑了,考试结束了。然而这次考试却坚定了我的志向,我渴望艺术,渴望绘画,感谢先生在这偶然的机遇中为我揭开了艺术的帷幕,手托着我走向了新的绘画历程。时至今日,先生那谆谆善诱的良师风度还温暖着我的心。

董希文先生在工作室中给学生讲绘画技法
“因材施教,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
1959年秋,我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三年后进入高班,入董希文工作室。在先生身边学习,使我感受到一个艺术家严肃的责任感,先生敏锐地看到外来的油画艺术被陈陈相因的教学所束缚、所禁锢而受到危害,他以独辟蹊径的艺术家的勇气在油画教学上提出“因材施放,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敢于耕人家无暇后顾的这块荒地,显示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信念和为之而奋斗的勇气。这样的“个性”教学,在当时“驯服工具论”的教育思潮下是犯忌的。可想而知,逆着潮流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恒心啊!愈是了解这些,我对先生的人格之美就愈益敬重。
先生的“因材施教,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在我国艺术教育史上,在60年代是惊人创举。他将导致艺术的复兴、人材的辈出和百花齐放的新局面。其意义是深远的,是毋庸置疑的。
1962年9月3日是我进董希文工作室学习的第一天。这一天,先生率领全室师生讨论教学大纲草案,我认为这是教学民主,这在当时也是首创。一个驰誉艺坛的名家和学生一起研究教学大纲,恐怕也是美院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吧!这不能不使我们终生受到教育和启迪。半年后,即1963年3月9日,董希文先生又召集我们全室师生在系办公室开会郑重宣布工作室教学大纲,并释疑解惑,阐明自己的观点。那时我已深深地意识到亲聆教益的机会难得,所以一一记录了下来。现仅就这次讲话的回忆与感受来缅怀先生,以寄托一个学生对先生的永恒的怀念,以示后人来研究、学习先生的教学思想。
先生对艺术的虔诚和真挚而使他尊重艺术的本质和特殊规律,所以在基本练习中,他强化学生的艺术思维训练,用启发式代替注入式,用个性化代替标准化,使教学的中心转移到培养学生的创作个性和创作能力上来。先生强调:
基本练习的基本精神不应简单化,只是研究科学规律,而艺术上的问题毕业后再搞,这样隔离开不行!艺术的问题在学校不摸是不行的,习作不仅是客观规律的训练,同时也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在基本练习中,也要有作者的看法和作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艺术性的。科学性与艺术性是两个方面互为因果,习作和创作是有机的,但习作中的艺术性不等于创作,不等于习作代替创作,我们还要到生活中去。
他又讲:
在绘画中,我们认为规律是共同的,但规律的表现方法不一定是共同的,有人认为某种方法是常法,其实规律是含在某种画法中的,规律是客观的,采取不同画法并不妨碍共同基础的训练。
素描不能单纯看成训练技巧的手段,而且也不是固定画法的训练。如果离开画外的感情而规定出某种东西,才叫标准的正确的,这无疑是错误的。在鲜明、正确的前提下,基本练习还是可以画出多种多样的题材内容和不同的主题。创作是多种多样的,习作为创作技术做准备也应该是多种多样的,思想内容不同,表现方法也应不同,我们要探求各种方法表达思想情感,探求形式美。
在工作室里,习作练习我们偏重结构、线、面、明暗,但我们强调结构,这样我们可以掌握得更严格。着重抽出线、面、明暗以表现结构,这样在画面上、形式上是会有它的特点的。
对于自然,不是死板的照抄,要多用脑,应有作者的想法。不是再现对象,而是如何表现对象。我们在习作上应表现出作者的思想观点,可以夸张,可运用变形等手法,在客观对象的基础上要主观的肯定下来,根据主题思想的需要和客观对象所具有的特点表现出来。
在基本练习中,先生遵循了人类反映客观世界的现代思维科学方法,有效地开发学生的潜在智能和创作个性基因。我们都知道艺术思维是形象思维的最高层次,用个性展现共性,遵循着个性的情感逻辑,力图达到艺术的真实性。这是人类反映客观世界的一种基本心理结构。所以在艺术教育中,在油画教学上,必须要确立艺术思维的训练。正如先生所说:“在学校不讲艺术是不行的。”要使学生一开始就自觉地形象思维,有意识地艺术观察、想象、虚构、直到艺术表现。先生是在这教学的一系列艺术思维的心理环节中,在内心世界的海洋中,去“推舟”、去启发。但他却是以塑造艺术形象为核心,艺术审美为起点,艺术形式感为表现。他就是这样在学生的心灵中去挖掘蕴藏的创造因素和个性基因,以企求艺术的真实和永恒。造就高尚的艺术品格和人格,这正是先生在艺术教育中教书育人的真缔所在。
先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在教学中总是从实际出发,从不把艺术吹得神乎其神,或把艺术看成古板的说教。他在教学中始终如一地在认识世界的思维理论方面,既注重循序渐进,又重视质的飞跃,讲求原则,注重实效。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艺术教育家。

董希文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给学生讲课
先生讲:
我们的教育原则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低严高宽”(低,指低年级。高,指高年级),“长严短宽”(长,指长期作业。短,指短期作业),“科学性与艺术性统一”。如果只有思想感情而没有掌握客观规律的绘画知识,是没有表现力的。低年级着重掌握科学规律,慢慢引上艺术性。由浅入深是相对的,规律是无数感性认识由实践、再认识、再实践,上升到理性认识。这是一生的问题,终生都要学习。科学规律好教,艺术规律难教,并不能以此而不教。
严:不等于表面上和对象一样,不是如实描写的再现,而是对对象的量感、质感以至把活生生的对象要表现出来,这个过程是无理作画到有理作画的过程。要严格掌握规律,也要对对象有主观的感受。
宽:是有理作画进入到以情作画的过程。情重于理。创作的因素多,包括个人爱好的自然流露,受名家的影响及启发。我们对各种对象的表现“宽”和“严”,是有它的反复性的,这同样也表现在学习之中。
严格掌握素描的结构规律和色彩规律就能更好地创作,要善于灵活地运用,做到既写实又有表现力,做到既全面表现又能重点深入。我们的大幅习作不仅是为壁画打基础,也是为架上画打基础。要继续克服照相机式的模仿外貌,克服只感性认识不求甚解。不是单纯为了画光,而是要了解形体表面及内在变化的规律,理解具体形象上的变化结构的性能,要自觉画画。
对于专业油画,也可以说是用色彩画素描,必须要加强色彩上的对比,特别要有概括性的大色彩范畴的对比。对于本色和它本身光化作用及对比作用的细微复杂变化的处理,最理想的是在大色块中有冷热的变化,而不是简单的固有色。要有大的色调,在画时要有主观感受,也可有装饰性的变化,可更美化、更理想化。
画人物不单是要表现物的感觉,而是要画出活生生的人。画人物不单是素描中的基本规律,更重要的是画出人物的社会属性、人物的本质和自然属性,这三方面都要注意。要以形写神,即在平常的状态中也要找出微妙的表情,全面的正确的表现。
模特摆的要大方,不要唯美,要有生活气息,情绪要健康,在这个基础上化装,真正生动的人物应到生活中去画。在课堂上,在化装的模特身上要找出这个人的特点因素,在高年级可以有适当的联想,但只能是适当的,基本练习可加强形象的刻划。课堂速写要概括地画出,要勤学苦练,多画人体速写及各部分的研究等,画活动的难免画不准,但要严、要练、要抓住动态,抓住本质。
画生活速写能使我们形象地观察生活,多观察,常用脑,速写本要不离身。默写是把形象记忆在脑中,是中国画的创作方法之一。它能提练,并能集中生活的丰富形象,从而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力和表现力。所以我们应多画默写日记,从简单到复杂,可养成我们用画家的眼睛去观察生活,有许多速写或默写而成为创作的萌芽,成为创作的思路。我们看到形象激而不动是不行的,生活中有很多零散的感受就需要我们去组织、去归纳、去表现。
先生的这一席话已有36个春秋了,细嚼品味仍不失新意而独具当今艺术教学思想的内涵,这不能不说是有效的历史检验了!在教学中,先生锲而不舍的精神,驰骋在这块荒原上,所给我们、留给后人的是足资效法和借鉴的宝贵财富。“因材施教,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已经过多年洪流的淘洗至今,我想对它的品评将是无可非议的。
先生讲:
工作室的道路看是否合适,主要看创作,要认真学习毛主席文艺思想。创作形式上要多样,反对纯技术观点和忽视创作的倾向。我们首先要热爱生活,努力研究表现时代的东西,研究人,研究社会,从复杂的生活现象中表现具有时代感的作品。生活是散漫的,怎样去组织与自己的思想修养有关的素材,正确地反映生活要看自己的思想情感。
在百花齐放中,多样中要鼓励主要的。反映现实的作品,由于体裁内容的不同,所起的作用也不同,所以要重视主导的方面,又要照顾普遍的问题。
在学校的创作练习,低年级要多观察生活,多画些创作构图,对高年级学生的要求不是停留在生活的直观上的学习,要创造典型,形式和内容,思想和感情,要以最合适的艺术语言和个性特点来表现。
油画艺术的最高目标,是作品要有强烈的思想性,除了体裁内容、思想感情,还要有中国的形式感,中国的特点,油画在外来的基础上吸收民族传统,注意对传统的学习,使群众喜闻乐见,油画的民族化、群众化、现代化必须相互统一。
此外,要很好地研究外来的东西,要好好学习,最好选取与中国人民欣赏比较接近的来学,如后印象派的凡高、高更、卢梭,他们的作品天真烂漫,还有野兽主义的马蒂斯、现代绘画大师毕加索,以及意大利的莫迪格里阿尼等的作品。我们在专业的基础上要求广博,要相互影响,相互启发。对民族艺术的欣赏、考察、临画学习都是必要的。对西方新画派的学习与研究,主要是研究艺术手法和技术底子,我们吸取这些是为了洋为中用,所以要探索、实验、借鉴,来画出我们的成品,而不是玩赏它们不健康的思想感情。
不要因变形而歪曲形象,变形是为了提高,是为了更本质、更突出,是客观和主观的统一,而不是主观代替客观。正像列宁所说:“真理过分了,就错了。”
反动的文艺思想我们要警惕,片面地强调个性及革新的口号,向西方文化拜倒,都是极错误的。我们要创新,首先要使自己的思想新、感情新,而后才能谈得上其他问题。
先生的这段话简明扼要,回味无穷,给人以艺术哲理的启迪。在创作中,先生特别强调表现,因为艺术的本质不是模仿和再现,而是以抒发内心情志为美。这是先生在创作教学中所刻意追求的美学原则,也是“因材施教,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是启发学生创作个性发展的必由之路。为了祖国艺术教育事业的发展,全室师生无不辛勤劳作,耕耘,播种。先生那拳拳的赤子之情,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我记得先生为了扩大我们的知识结构,给我们开油画色彩造型讲座,许幸之老师给我们开油画肖像、油画风景欣赏课,詹建俊老师给我们讲油画创作,梁运清老师给我们讲油画技法等等,这一切焕发了同学们的学习自觉性,寻师访友,开设研讨会等等。全室上下无形中形成了一个艺术研究的整体,学术空气空前高涨,如春潮一般席卷了整个校园。这一新生事物如苍山上升起的一朵红云,唤醒了艺术的良知,如洱海里扬起的一片风帆,催人搏浪前进。面对这一切,有人愕然,有人诅咒,有人批评,有人支持,褒贬毁誉,纷至沓来,然而先生却超然大度,在油画教学中身体力行。他那坚毅不拔的人格美确是不容泯没。今天,我们在教育改革的洪流中回忆我们敬爱的先生,深深感到先生不仅才华超人,气度超然,而且思想远远超越于当时的年代,似乎与我们当今的时代同步了。然而先生离开我们已有26年了,先生在这历史的崎岖道路上不倦地探索追求,勇敢地走完了人生之路。先生远远地去了,然而“因材施教,顺水推舟”的教学思想,这珍贵的遗产却留给了我们,有待我们去学习、去研究、去继承和发展。我想先生如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

董希文工作室师生合影,前排右起:
詹建俊、董希文、许幸之、梁运清
独立不迁的人格美
十年浩劫的第一个秋天,正是风刀霜剑的日子,我的亲人被斗,老师们被揪,家被抄,单位被封,我所崇敬的老师、长辈、朋友,一个个变成“牛鬼蛇神”。我面前一片茫然,阴阳倒置。据说我还成了中央美术学院大字报批判的资产阶级苗子,有些老师还为我吃了不少苦头,我为此而深深不安,急匆匆跑到美院,是想看望那些因我而吃苦的老师。可是那美丽的校园已不复存在,满园污垢,破碎不堪,那些中伤的诬蔑的大字报,时时在眼前晃动,硬说是轰轰烈烈,实在是满目凄怆,我想看望的老师们已无法寻觅,他们已关入“牛棚”被专政了。我的心在受伤,在流血,那是因为深谙世态炎凉,道德、情操、艺术、事业……总之,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统统被践踏了,就像这悲秋的红叶一样被辗为泥。我这个“小舟”也像是在恶浪中触了礁,几乎全身震裂。就在这时,我忽然眼前豁亮,那不是恩师董先生吗?是的,先生在监督下正在清扫校园,他那清瘦的身影,吃力地一下一下地挪动……我的心被封冻了。我是来看望老师的,见了老师却无法说活,先生见了我也不能开口,因他被专政、被关押、被批判、被监督、被劳改,总之他失去了人身自由,不许乱说乱动。然而先生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是任何人管不住的,他一次次向我投来温暖的问候,还一次次向我点头微笑,送来了师长的拳拳情意。我那被封冻的心融化了,顿时两眼泪水滂沱,视线模糊,我不知站了多久,但清醒地感受到先生坚定乐观、坦荡无私、独立不迁、不干人、不屈己、不从俗的高洁人格,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先生似乎一下一下地扫荡着人间的污浊远去了,又似握着扫笔在疾书描绘着这悲壮的画面。没想到这次无声的秋别,竟成了我和先生的永诀。我每想到这次离别总不免悲触,然而先生的拳拳情意,犹如一把金钥匙启迪着我对人生的看法,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对人类有着热烈的爱,才能对艺术有更诚挚的信心。是的,先生常常教育我们“要热爱生活,生活是美好的,一个艺术家的职责就是把美留给人类”。他又说:“试想一个人,是个瞎子,对生活丧失了信心,难道他能表现出激动人心的作品吗?”是啊,先生之所以是创新的艺术大师,他的成功不仅在于风格,而且在于思维方法、信念及其他。他具有独创性的艺术家的世界观,先生把整个生命都融入到他的绘画中、艺术教学中和事业中。可以说,他率真地表现着他的为人、他的个性和他的气质。他的人即是画—是美的良知,他的画亦如人—具有人格的力量。这正是先生的成功之道,也可以说先生的一生集中了中国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性格,为我们后人树立了开拓未来的光辉榜样。
先生把毕生追求的“美”留给了我们,把“爱”留给了人类,而自己却是经历了重大痛苦的人。然而,在他的作品中,却没有悲切和怨恨,有的是耿介不羁、超然物外的气度,以及宏大而有力的自信。这就是先生留给我们的美好的人格魅力,然而他带走的却是心灵上的一切磨难和痛苦。他走了,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都在燃烧,先生那高大的形象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我这个在命运中时时触礁的“小舟”,之所以没有沉没而敢于搏浪前进,就是因为董先生在向我们召唤,他的精神永远在推动着我们这些“小舟”前进。
我们踏着先生的足迹一步步往前走。当我们寻迹到敦煌莫高窟时,似乎看到酷爱中华艺术的年轻的董希文先生正在那里奋力追求,孜孜学习,对祖国宏大积深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壁画的研究,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当我们寻迹到哈萨克牧区,才真正体会到先生的《哈萨克牧羊女》是那样的美。当我们寻迹到藏区,看到翻身农奴的喜悦,就想起了先生的《春到西藏》。当我们来到长江,似乎眼前那滚滚的浪花在推涌着《百万雄师下江南》那场面的雄伟,那惊天动地的声戚,大有气吞山河之感。当我们来到天安门,似乎听到毛主席的声音“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就是先生那幅巨作《开国大典》的心声。当我们来到课堂,似乎看到先生给青年后学悉心指导,仿佛又看见他那慈祥和蔼的面容,又听到他诙谐风趣而意味深长的谈话,使我们久久地沉浸在对那以往的永恒的从此念中。
26年前的1月8日,董先生带着还未了却的心愿匆匆地离开了人间,这的确是难以弥补的损失,但他对中国艺术事业和油画教学的开创性改革所做的卓越贡献,将永远载入史册,千秋万代流传后世。
当这篇文章就要搁笔时,我已悠悠进入梦乡,梦见董先生喜颜悦色地召唤着我,约我同去瑰丽雄伟的大厦进餐,此时此刻,我已分不清是醒还是梦,但是,我知道董希文先生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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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纪中国美术的进程中,董希文先生是一位为中国油画艺术和美术教育做出毕生贡献的艺术大家与名师,他的杰出成就和艺术精神是中国美术的重要财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散发出永久的光辉。
董希文,1914年端午生于浙江省绍兴县柯桥光华溇,1973年1月8日文革中逝世于北京。
董希文少年时受家庭重视新学影响,同时对中国宋元明清绘画及金石瓷器多有接触而喜爱,埋下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种子。先后就读于之江大学、苏州美专、上海美专、国立杭州艺专、École des beaux-arts de l'Indochine(原译:越南法国国立安南美术专科学校)。广博众采,学贯中西,打下坚实的绘画基础。学生时代即长年深入西南边寨下层地区的他,用大量的写生和创作探索具有中国艺术表现形式语言的线性油画,《苗女赶场》等表现出对民众生活的关注与同情。
1943年董希文远赴西北大漠任敦煌艺术研究所研究员,考察并临摹整理大量古代壁画,深入了解并掌握中国传统壁画的技法和精髓。
1946年他到北平,担任北平艺专——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后参加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学生运动,秘密印制散发大量革命宣传画等,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新中国成立后董希文以朴素的革命热情讴歌祖国的新生,创作出一大批气度恢宏,具有鲜明时代精神和民族风貌的巨制,如《开国大典》、《春到西藏》、《红军过草地》、《百万雄师过大江》等,深受人民大众的喜爱,成为新中国美术的经典。
五、六十年代他沿着当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走过的路线,并先后三次深入川藏牧民地区,不畏艰辛长途跋涉,体验生活并写生、创作出大量技艺精湛、独树一帜、充满生命力的作品,如《大渡河泸定铁索桥》、《班佑河畔高草地》、《山歌》、《边城亚东》、《千年土地翻了身》等,在中国近代绘画史上产生重要影响。
董希文在对西方绘画艺术广泛研究和对中国传统艺术深刻理解与把握的基础上,寻找中西方绘画的交融点,于五十年代鲜明提出“中国画家应该有中国画家自己的气质,自己对于生活的想法、看法和表现法”——即“油画中国风”的主张并身体力行,在探索和开拓具有中国人灵魂气质的油画艺术表现形式中独树一帜;在他所创立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董希文工作室的教学中采取“广收博采、兼收并蓄”开放、包容的方针,与“因材施教、顺水推舟”尊重个性的教学理念,培养出大批视野开阔、风格独具的美术人才。
董希文在他五十八年的短暂生命中为自己所热爱的绘画艺术和为中国文化的健康发展,以尽可能的努力尝试力图完成心中为自己定下的任务:负起对中国美术应有的一份责任。虽然他没赶上改革开放的机遇,时间和客观条件没能允许他达到期许的目标,留下许多遗憾,但是他在几十年前所做的努力探索和卓越贡献已经留给后人值得参照的可能。
董希文所创作的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作品中,充满了阳光的气息,清新刚健的艺术语言传达出顽强的生命力。他在不事张扬的平和外表下有着坚韧的性格,无论顺境或逆境都始终保持着冷静思考的独立人格,他敢为社会担当使命的勇气和“一笔下去负千年重任”的精神,以及谦逊自省、正直不阿、真诚待人的美德都令我们永远深深的怀念、充满敬意。